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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淄水北岸的小镇,住着一位姓许的捕鱼人,他平日里白天打渔,夜晚却有个独特的嗜好——提着酒壶,独步河边,边饮边捕。每次饮酒,他都会虔诚地洒些在地上,口中念念有词:“河中的溺水鬼们,也来尝口酒吧。”这已然成了他的日常仪式。有趣的是,别人捕鱼常常空手而归,他却总能满载而归,筐中鱼儿蹦跳,仿佛在夸赞他的好运。
一天深夜,许渔夫正自斟自饮,享受月色与河风的陪伴,一个少年悄然而至,在他身旁徘徊。许渔夫见状,豪爽地邀请少年共饮,少年也不客气,两人便对月举杯,谈笑风生。只是这一晚,鱼儿似乎集体“罢工”,任凭他们如何等待,网中始终空空如也,许渔夫不禁有些失望。少年见状,起身道:“让我到下游帮你赶赶鱼。”说罢,他身姿轻盈地消失在夜色中。不多时,少年又翩然而回,兴奋地说:“大鱼正朝这边涌来!”果然,河面传来一阵阵鱼群觅食的唼呷声。许渔夫撒网一捞,几条肥硕的大鱼尽入囊中,皆长过一尺。他欣喜若狂,连连向少年道谢。临别之际,许渔夫想以几尾鲜鱼相赠,少年却婉拒道:“承蒙你多次美酒款待,这点小鱼实在不足挂齿。如果你不嫌弃,我倒愿意常来做个酒友。”许渔夫听后笑道:“才相识一晚,怎说得上‘多次’呢?你若真愿常来,我求之不得,只怕家中无好酒招待。”少年淡然一笑,自我介绍道:“我姓王,无字,你唤我王六郎便是。”随后,两人依依惜别。
次日,许渔夫卖了鱼,赚得盆满钵满,特意买了好酒,准备晚上与王六郎痛饮一番。夜幕降临,他来到河边,现王六郎早已等候多时,两人便再次开怀畅饮。几杯酒下肚,王六郎仿佛拥有魔力一般,只要轻轻挥手,鱼儿便会自动涌入许渔夫的渔网中。如此奇妙的夜晚持续了半年之久,直到有一天,王六郎面色凝重地告诉许渔夫:“虽然我们相识不久,但这份情谊已深如骨肉。遗憾的是,我们即将分别了。”他语气中透出无尽的哀伤,让许渔夫心头一紧。追问之下,王六郎欲言又止两次,最后才缓缓道出真相:“像我们这样交心的朋友,说出实情或许你会惊讶吧?其实,我并非活人,而是溺水身亡、在此游荡多年的水鬼。你之所以捕鱼总比别人收获丰厚,全因我在暗中帮你驱赶鱼群,以此回报你的酒祭。明日我的阴间任期将满,会有新的水鬼接替我,我将投胎转世,所以我们只能共度今晚,难免心中五味杂陈。”
许渔夫乍闻此言,虽震惊不已,但想到与王六郎相处已久,彼此坦诚相待,心中并无惧意,反而更加珍惜这最后一夜的友情。两人举杯邀月,共诉衷肠,将这离别的夜晚化作了一曲人鬼情未了的河畔悲歌。
许渔夫听罢,也不禁为之动容,他举杯劝慰道:“六郎,来,咱们再干一杯,莫要难过。虽然刚相识就要分离,确实叫人伤感。但话说回来,你即将摆脱轮回之苦,投胎转世,这是值得庆祝的好事啊。你现在悲伤,反倒不合时宜了。”于是两人摒弃离愁,再度开怀畅饮。趁着酒兴,许渔夫好奇地问:“那接替你的人是谁呢?”王六郎回答:“兄台明日只需在河边留意,午时有个女子抱着孩子过河时落水,她就是来接班的。”
鸡鸣破晓,两人洒泪告别。第二天,许渔夫早早来到河边,如约守候着那奇异的一幕。果不其然,临近中午时分,一位妇人怀抱婴儿涉水而来,突然脚下一滑,连人带娃栽入河中。婴儿被抛至岸边,手脚乱舞,哇哇大哭。只见那妇人在水中挣扎起伏,看似危在旦夕。许渔夫看在眼里,心中万分焦急,想要冲过去救援,却又想起这正是接替王六郎的“替身”,便强忍住冲动,站在原地未动。谁知,就在他纠结之际,那妇人竟奇迹般地抓住岸边,湿漉漉地爬了出来。她喘息片刻,抱起仍在啼哭的婴儿,径直离去。看到这一幕,许渔夫暗自嘀咕:“难道六郎的话不准?”
待到傍晚,许渔夫如常来到老地方捕鱼,王六郎竟然又出现了,他笑着打招呼:“嘿,咱们又见面了,看来暂时不用说再见了。”许渔夫惊讶不已,忙问究竟。王六郎解释道:“那位女子已经代替我了,但我见她怀中抱着孩子,如果因为她代替我一人而害了两条生命,于心何忍?所以我临时改变了主意,放过了她们。至于下次何时能找到替代者,就不得而知了。或许,咱俩的缘分还未尽吧。”许渔夫听后感慨万分:“六郎,你这等仁慈之心,怕是连上天也要感动啊。”从此,许渔夫与王六郎又恢复了以往的默契,继续在月色下把酒谈笑,共享捕鱼之乐。
过了几天,王六郎又来向许渔夫辞行,许渔夫猜他是不是又有新的“接班人”了,王六郎摇头道:“不是的,上次我那一念慈悲,果然感动了上苍。如今我已被封为招远县邬镇的土地神,明日就要上任。如果你不嫌弃路途遥远,欢迎随时来看望我,千万别担心路难走。”许渔夫一听,乐了:“六郎你做了正直的神仙,真是让人高兴。可人神毕竟有别,就算我不怕路远,又能怎样呢?”王六郎胸有成竹:“你就尽管来,不用担心。”反复叮嘱后,他飘然而去。
许渔夫回家后,立即准备行装,打算东下招远。妻子见状,笑他:“那地方几百里远呢,就算真有邬镇,你一个凡人,能跟土地神面对面聊天吗?”许渔夫固执己见,坚持前往。果真到了招远县,他向当地人打听,还真有个邬镇。许渔夫寻至该镇,在一家客栈落脚,询问土地神祠的位置。店主人一听,惊讶道:“客人您该不会姓许吧?”许渔夫点头:“没错,你怎么知道?”店主人又问:“您该不会是从淄川来的吧?”许渔夫再次肯定,愈疑惑:“你怎么全都知道?”店主人却不答话,转身匆匆离开。很快,男男女女、老老少少都围了过来,把许渔夫围了个水泄不通。许渔夫越惊奇,众人这才告诉他:“几天前我们梦见土地神说,淄川有个姓许的朋友要来,让我们借给他点盘缠。我们在这等了好几天了。”
许渔夫听罢,觉得不可思议,便前往土地神祠祭祀,口中祷告道:“自从与你分别,你一直在我梦里。如今不远千里践约而来,又承蒙你在梦中告知乡亲们,让我备受感动。我没什么贵重礼物,只有这壶酒,如果你不嫌弃,就像在河边那样,咱们共饮一杯。”说完焚烧纸钱。忽然,一股风从身后刮起,盘旋良久才消散。当晚,许渔夫梦见王六郎前来,他一身官服,与平日大不相同,含泪感谢道:“老朋友远道而来,我感动得泪水涟涟。只是我现在身居要职,不方便露面,虽近在咫尺,却无法相见,心中十分惆怅。乡亲们略备薄礼,聊表对你的一片深情。你若确定归期,我定会亲自相送。”许渔夫在邬镇逗留数日后,执意要返乡。乡亲们极力挽留,轮流设宴款待,还不到一天,他的行囊就被各种礼物塞得满满当当。男女老少齐集村口,为他送行。刚出村,一股羊角风旋即刮起,一路护送许渔夫十余里。许渔夫向风中深深鞠躬:“六郎保重!不必远送。你心存仁爱,自然能造福一方百姓,无需我这个老朋友多嘴了。”那风盘旋许久才渐渐散去。村人们望着远去的许渔夫,无不感慨万分,纷纷返回。
许渔夫回到家乡后,日子逐渐宽裕起来,便不再以捕鱼为生。每当遇到招远县的人,他总会问起王六郎的事,据说他在邬镇当土地神,灵验得很,甚至有人传言他其实是章丘石坑庄的土地神,但具体哪个说法正确,至今仍是个谜。
异史氏对此评论道:“身居高位仍不忘贫贱之交,这就是神之所以为神啊。如今那些坐在豪华马车里的达官显贵,哪还认得戴草帽的穷朋友呢?我家乡有个退隐林下的老哥,家里穷得叮当响。他有个小后来混得风生水起,官运亨通。老哥心想,这种时候去找小帮忙,对方一定会出手相助。于是他倾尽所有,置办行装,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去投靠。结果呢,不仅没得到照顾,还被冷眼相待。最后,他只能变卖家当,卖掉坐骑,才得以灰溜溜地回家。他有个挺幽默的族弟,为此编了个打油诗嘲笑他:‘这个月啊,哥哥他去了,貂皮帽子摘了,华盖伞收起来了,骏马变毛驴,靴子也不再趾高气扬。’想到这里,真让人忍不住笑出声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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